在人间:急诊室里的冷暖人生
老婆大人让发的红包,说不发就揍我,我也没办法呀!还说没人领也要揍我,我好无奈!!!
要说急诊室,什么可笑的、匪夷所思的情况都有,我在急诊的日子里,只觉得那儿是一个万花筒,看透社会的、人生的喜与悲。
母与子
深夜,一位母亲携子前来。孩子15岁,腹痛剧烈半日,母亲从进诊室就一个劲问“医生,他后天能不能坐飞机?”多么奇怪的问题,我不以为意。
检查之后我可以判断患者是阑尾炎,必须马上手术。这时候母亲急了:“这手术做了,后天能不能上飞机?”“能不能先保守治疗不做手术?”“能不能吃点消炎药缓一缓?”
我严肃告诉她不行,拖下去会有生命风险。
她脸色唰地白了:“我儿子后天必须上飞机,我给他联系了加拿大那么好的高中,错过报到时间就完了!”
我听这话的时候,看着她儿子,少年蜷缩在诊室的病床上,满脸痛苦,这时候少年开口说话:“妈,你是巴不得我死在这。”
当妈的怒了,大吼:“我什么时候不是为了你好,我为你这个加拿大高中花了多少钱找了多少人!”
我出于原则拒绝了她所有手术以外的保守治疗提议,她怒气冲冲地拖着孩子离开了我们急诊科。我们医院在省内水平是前两位的,所以我不知道这个漆黑的夜里,这对母与子能够去向哪里。少年,现在的你可好?希望你在加拿大学习快乐。
民工
夜晚的三甲医院急诊科,人流如织,这时候一位工人打扮的黝黑汉子双手捂着肚子冲进诊室,直接躺倒在地上,口里吐出两个字:“救命。”
我赶紧上前,发现病人呼吸急促,体温异常,再一摸他的肚子,我的天啊,犹如铁板一块。我从医也六七年了,真心没碰过这么硬的板状腹,这说明腹膜炎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肠穿孔可能性极大。
这时候,汉子从包里掏出一个写满俄文的罐子,还有一大沓化验单,也是俄文。我就看懂了几个简单的检查数值,还有胃镜照片报告上一个穿孔。他告诉我说,他是驻白俄罗斯工程队的工人,三天前腹痛,到明斯克当地医院诊断考虑胃穿孔,但是当地医院治疗的费用会比国内贵数倍,他打算回国手术!
那个罐子里是止痛药,他央求了明斯克的医生给他开止痛片,然后从明斯克飞迪拜,迪拜飞北京,北京飞回我们省会。40多个小时的旅途,忍着胃穿孔的剧烈腹膜刺激征,一路就靠不停吃止痛片。他说,老乡告诉他重病患者是不准上航班的,所以在航班上再痛他也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喝水吃东西。这是什么样的毅力?
当他被接进手术室的时候,他把药罐子甩向垃圾桶。这一幕我印象极深。中国的劳动人民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和贫穷,但愿这样的遭遇能够越来越少。三年过去了,这位民工兄弟我早已忘了姓名年龄。不管你今天在明斯克还是在其他任何中国工程队建设的地方,愿你后福无穷。
幸存者
那天晚上,一辆外地救护车呼啸而至,一阵匆忙,一群人簇拥着一副平车进了我们急诊外科诊室。
我连忙起身看,竟是一个大肚子孕妇,一问,已经28周了。这位孕妇的伤情触目惊心,左侧的下肢裹着厚实的纱布和夹板,而大腿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渗湿了;头部也是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浮肿面部已经没有人样,胸口在急促地呼吸起伏。股骨骨折、颅脑外伤、胸腹部伤情不明,我心中盘算着。我一边给患者测量生命体征,一面询问病史。
一名自称伤者哥哥的中年男子站出来告诉我,当天中午,伤者一家人在亲戚家吃饭,伤者的丈夫喝了大量白酒之后,一家4口人骑摩托车回家,结果因为超速加上酒精作用,车撞上了大树。我连忙问:“伤者的丈夫和孩子呢?”中年男子警觉地看了一眼伤者,有点支吾地说:“他们伤情不重,在当地治疗。”
当我走出诊室去联系妇产科会诊的时候,一群家属跟出了诊室,这时,刚才那位中年男子在身后一把拉住我,轰地一片人就跪倒了,中年男子更是瞬间泪流满面。我登时就懵了。男子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伤者听到,说:“医生我求求你了,一定要保住大人和孩子。她男人和两个孩子其实车祸当时就没了,速度太快,脑壳都扁了。她命大,坐在摩托车最后面,被弹开摔倒地上,我们不敢告诉她。”
我的头仿佛一下要炸了。其实之后的医疗过程就是程序化的,颅脑外伤没有大碍,进行了清创缝合;股骨的开放性骨折没有进行急诊手术,患者生命体征尚平稳,在产科的主持下转入了监护室。
我不知道这位母亲之后怎样,我也不知道孩子是否顺利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更不知道,这种幸存是一种万幸还是一种更大的不幸。这位母亲和妻子,将要如何面对必将揭晓的真相和未来的生活,我不敢想,想太多只怕医生就会被逼成疯子。跟前面的故事一样,我心里还是相信奇迹,相信大难不死,相信母子平安。世事无常,人生苦难,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一碗米饭
急诊科分为几个部分,有诊室、留观室、抢救室和手术室。一天上午,从外地转来一个病人。20岁左右的男青年,当地考虑是“急性胰腺炎”。到我们这儿之后,基本明确了之前的诊断。但是,普外科病房已经满员了,所以就把这位青年放置在了抢救室的病床上。
陪同青年来的是他的老父亲,老实巴交,在急诊室东瞅西看,硬是小护士带路才找到缴费取药的地方。青年住进病房去之后,老父亲就坐在走廊的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打电话。一听是在跟各路亲戚朋友借钱。
中午下班时间,我脱下白大褂,顺着熟悉的路往家走,忽然在一个卖盒饭的饭馆外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位老父亲,正在费劲地跟店铺门口老板娘说着什么。
走近一听,原来是老父亲想五毛钱买一盒饭,不用吃菜,老板娘却认为不买菜她亏了,必须要最低消费配一个素菜,三块钱,或者两块钱买一盒饭。这位父亲捏着手里的一把零钱正在踌躇着。我走了过去,递给那位老板娘十块钱,让她给这位老人打一份两荤两素的盒饭。老人家一把拉着我,焦急地说着不用不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湖南人最喜欢的“剁辣椒”,意思是他有这个下饭足够了。最终我说服了这位老人,看到老板娘给他端上盒饭,我急忙抽身离开。我怕再多一秒我会落泪。走了好远我回头望望,看到老人一手托捧着盒饭,另一手还在向我这边挥着。
我再次上班,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我正想去看看那位青年和老人家,这时候下班的同事走过来告诉我,因为省会医院的治疗费用太高,患者和家属决定返回县里去治疗了。昨天晚上已经出院了。
我正在愣神,同事向我递过来十块钱,“这是患者父亲临走前嘱咐我转交给你的,他说谢谢你。”
有时我常常在想,中国为何如此的割裂:这里有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也有世界上最贫穷的地方;这里有最智慧的人民,也有最愚昧的人民;这里有最善良的老百姓,也有最市侩的刁民。每每啊,他们的愚昧和市侩让我感到厌恶和反感,而他们灵魂的每一点闪光,都让我觉得感动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