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叫大庆
老婆大人让发的红包,说不发就揍我,我也没办法呀!还说没人领也要揍我,我好无奈!!!
清幽幽的月光撒在了白塔山上,如村落旁小桥流水般缓缓地流淌。那些杂树山花,野蔓藤萝,都泛着银子般的光芒。在这虫鸣唧唧、鸟雀夜啼的荒郊山地里展现着别样柔和的美。风儿暖暖的,它在轻柔地抚摸着开山人黝黑黝黑的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似乎也在尽心按摩着他们劳累了一天的筋骨脉络,让他们心里生出一种悠悠绵绵的舒服感来。
大庆轻轻地拉开了石屋朝东的门,刹那间,明晃晃的月色和着风就涌了进来,满屋都是,不用开灯就能看的见地上那怕一根细小的铁钉。大庆高中毕业,就来这石头山上跟堂哥们一起打石头。今天轮到他值夜。因为工具房里的工具等等东西老会让别的宕口里的人撬门偷走,恨都恨死了。没办法,只能轮番守夜了。孤零零的在这野坟遍地,鬼火明灭的石山上守夜对于一个刚出校门十八岁的大孩子来说其实是件特别恐怖的事。但没法子,既然不念书了,总要讨生活啊,再靠父母养活真惭愧透顶。乡下最直接的工作就是上山打石头,但大多是一些大人难得夹杂着一个毛孩子,有时要推动一车重达千把斤的石头,开始累的精疲力竭。不过还好,时间一长,也就不成问题了。力气是练出来的,强壮的很,手臂上都是鼓鼓的肌肉,乡下的孩子哪有不吃苦的呢!
说起野坟鬼火,寂寂的夜,坟头磷光飞舞,随风飘扬,也许真的有鬼,弄得人夜里想起来突然就毛骨悚然。隔壁山宕放炮,一炮炸出一个不知何年何月的骷髅头来。邻村叫毛宝庚的蛮汉自持胆大包天,竟然拿来扎上一根木棍在碧波澄清的山底水坑里当作瓢舀水用。没几天后,他守夜就莫名其妙地发起癫疯来,满嘴胡话,在石子堆上又哭又笑,磕头作揖,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做这样缺德的事了啊!熬到天明时,家人陪着烧香拜佛、打针吃药、挂盐水才总算好了。以后可再不敢自寻死路了。万物皆有灵,死者更不容你作孽般地亵渎哦!
大庆跑到杂树间无乱地撒了一泡尿,看了看影影绰绰似乎鬼影迷离的山顶,赶紧跑回了石屋。天还早,练一会飞刀再说。说是飞刀,虽跟武侠小说里写的那种百步穿杨的小李飞刀有些差别,只是用细长的断锯条打磨而成,墙角立一块木头在上面练准头,但基本上原理是一样的,要是稍加改进增加重量、磨利刀刃大同小异罢了。伤人于眨眼之间,大有这个水平。以前就练了好几年了,看着一次次地戳中靶心,他心里就有一种成就感。要是真有鬼来,老远一飞刀过去,立马扎进鬼的心窝。但是只要你不惹我,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扎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夜更加地寂静下来,一天轰轰烈烈、炮声连天、人叫车响的嘈杂声慢慢隐去。等定下心来,人单调枯燥机械般的思绪变得异常地活跃起来。大庆练飞刀歇了手,这会躺在两块木板胡乱用石头垫着的床上思考着问题。这次征兵一定要去报名,谁愿意在这累死累活又没前途的地方长久地干下去呢!由于自己稍微比木头好些的脑袋对念书考大学是没有任何指望的,但当兵是时下乡下孩子另外比较好的出路。看见过镇上同学的哥哥提干上军校回来那个英气逼人的神气样啊,谁都深入骨髓地羡慕!
夜深了,大庆静静地睡去,石山也静静地睡去,鸟儿虫儿也静静地睡去。只有那圆圆的乡月没有睡去,她像个慈爱的母亲一样满怀柔情地遥望着自己渐渐进入甘甜梦乡的孩子。
征兵工作逐级在地区人武部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好多乡下农民家的孩子都想能有机会进入军营这所锻炼人的大熔炉,说白了就是想有所发展。更有请客送礼找关系的,但首先你身体不行那是说不过去的,要不,你就是权且去了,熬不住军训那还是要退回来的,到时面子可丢大了。其实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后村老杨家的大儿子就是在没有下连队时被查出病来,只好回了家来,可惜煞了。大庆身体可好着呢,体检表格上盖着大红的“合潜”两个鲜艳艳的字,这表明身体素质是一流的,符合当时特种兵即潜水兵的要求。说如果录取了可能要到潜艇上当兵,劈风斩浪,下潜汪洋,惊险刺激神秘诱人的很。在整个地级市数万名应征青年里招一千多号兵里再挑十个,可想而知,难度系数之大是显而易见的。大庆过五关斩六将般地来回折腾,也总算争气,最终排名十个名额里的最后一位,全家可高兴啦!可惜,发榜时却没见到他的名字。替换上了另外一个在市里轮船公司做领导的某人的儿子,还是个初中生。那个领导洋洋得意地在轮船公司里高调吹牛呢,说把某某地方的一个孩子挤了下去,自己的孩子塞了上去。大庆的阿姨、姨夫就是轮船公司的职工。原来就是你这个家伙把我家外甥挤掉的啊!也没奈何,人家是领导啊,谁顾你乡下老百姓孩子的前途呢!大庆的档案退回了县人武部,下降一级为“合坦”,就是符合坦克兵的要求。只要有的去当兵,管他“合潜”还是“合坦”,农民家可容易满足哦!可是,这节骨眼上又凭空杀出一匹黑马来。大队支书周美良的表弟由于是“合普”,就是合普通兵的意思,也一定要去。乡人武部长又是支书的亲戚,大有取而代之的可能,压根儿就是“合潜”没取上,再“合坦”又没的去,最终“合普”也不靠谱。你说这世上有公平的事吗?
大庆回家来了,依旧在石头山上干活。挖土、装炮,打石、推车、轮夜,流水一条龙般磨练。似乎木已成舟,村里的人大多为他惋惜。他身体好,又是高中毕业。大队支书的表弟就读了一个小学,填表格时填的倒是初中,因为不知咋回事就堂而皇之地有了一张初中毕业证书。大庆不知道,大庆爹娘更不知道,接受大庆报名,安排去体检,只是去充充数而已。适龄青年踊跃报名参军,大队里也有些面子,万一人少了又一个也没录取,倒尴尬透顶。其实支书早已在乡人武部疏通好关系,只要表弟身体合格,录取就非他莫属。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大庆体检验了个“合潜”,要优先录取,按上级精神“合潜”没录取就优先录取“合坦”,“合坦”没录取就优先录取“合普”,到弄得有些复杂了。但是精神归精神,精神有时会变的不精神。“合潜”也挤掉了,更何况什么“合坦”“合普”呢。没希望喽,一辈子开山吧!
天降大任,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乱其所为!就是这八字还没一撇的小作为也同样不让人省心。大庆爸生气的咬牙切齿。这不行,太欺负人了,没到最后关头,不能放弃!没权没势的人家也不能等死,要放手一搏,搏出个明天来让自己看!大庆爹是深受别人瞧不起的人。以前念小学考初中,因为成绩差,老师杨因康竟不让他考,还说,你会考取我就在升篓底里朝你拜三拜。升篓升篓,一升之篓,可是一只脚都放不下去的。幸亏班主任不同意,坚持要让他考,成绩再差也不能剥夺他考学的权利啊!也算错吃错配、竟考了个全校第二名,录取城里的县中。那个杨老师脸红到屁股根。可惜文革让他失去了读了一年半的求学机会。这次,儿子的前途可不能让他们不公正的对待给废了。高中毕业去当兵,毕竟会有些机会。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在悬崖峭壁的石山上挖石头,劳累不说,生命也是时刻提在裤腰带上的。事故时有发生,那些惨绝人寰的场面令人胆战心惊、终身难忘,做父亲的那能不揪心呢!
乡月依旧是慈爱的,它阴晴圆缺,一直在关注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因你的忧伤而忧伤,因你的快乐而快乐。幽深幽深的天空上飘着或大或小的层层浮云,如峰似峦,月儿在浅层处若隐若现,不知疲倦地陪伴着来去匆匆、早出晚归的人们。大庆城里做普通工人的叔叔听了哥哥的诉说,压住怒火说,别急,我战友吕所是你们乡上的派出所长,讲交情的很。另外你弟媳要好同事的丈夫小孔是县人武部的武装干事,我去找他们帮忙疏通疏通,理在我们这边,凭什么一退再退。不去努力抗争,人就无法有尊严地活下去!吕所和小孔是有正义感的警察和军人,再说和大庆叔叔的交情也是不错的。根据这种事实情况,他们一口答应、全力以赴、帮忙到底。既然视公理和择优录取形同虚设,都凭关系才能办事,那么我们也是有这个把握的……。在乡人武部榜上无名的情况下,县人武部与部队征兵领导商讨直接更换录用。要不,把两个人的材料都摆出来进行公示,到底应该录用谁?!
大庆正式录取了,真正凿木成舟,笑在最后。支书却气的脸色苍白、心头颤抖。整个大队是他的家天下,头头脑脑全是他家里的亲戚。姑父、表侄、堂兄、亲家公,七大姨八大姑的,无一例外。如此家族化的模式在农村最基层组织里绝对优势地占注着领导地位,你说普通老百姓能得到公平的对待吗?这回表弟当兵意愿里非他莫属倒意料之外吃了败仗,竟然让一个外来户攻占了阵地。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不让我表弟去,也不让你大庆去成。他指派手下一个无聊透顶的跟班,曾经犯错误复员回来的老兵到县人武部去刻意诽谤,甚至把大庆大伯的遇难也牵强说成了大庆政治上的污点。直是无中生有、无理取闹,不过无济于事。才出校门在石山上挖石头的大庆怎么会有政治和刑事上的污点呢!大庆爹娘一辈子普普通通的农民,除大庆爹脾气急躁会和人吵架之外也没任何污点啊!如果有的话,政审这一关就无论如何是通不过的。一手遮天、恼羞成怒、失去理智的人其内心是异常险恶的!地方向部队提供综合素质较高的优秀兵源,这是关系到国防建设能否得到进一步优化的重要环节,这是个不容讨价还价的原则性问题,任何个人无权逾越和挑战。板上钉钉的理由,放之四海而皆准。人武部征兵负责人如是说。如有异议,欢迎上访。那家伙鼻子一捏灰溜溜地回来了。……呵,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呢!
一人当兵全家光荣,那确实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政治上的翻身,等于精神上抑或转化为肉体上的翻身,当然离真正精神上肉体上同时的翻身还是风雨里比较遥远的事。不过,不需奢望太多,有这样的结果就已经够了,毕竟沉闷太久的心灵里有了无尽的寄托。古往今来,总在遭受着欺压或不公平对待的底层贫民,内心里自然而然就有了一种愿望,那就是渴望枪杆子里出政权为受压迫者做主的原始情结。因为伟人也是这么想的,并一如既往地宣传、实践直至成功的。哪么和平年月呢?就可以用另一种形式去实现自己的这种愿望,那就是让自己的后代扛起枪,保卫国家的同时也在精神层面上保卫着自己远在家乡的父母亲人们,让那些自私刻薄只想为自身及家族谋利益的乡间小官僚们有所顾忌,如果你们依然一如既往违背民意、甚至鱼肉乡里,有那么一天我的孩子也许会出人投地,到那时新仇旧恨一起算,你们见不得阳光的恶行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此时此刻,大庆爸就是借贷也要操办一下孩子从军的欢送宴,以求安慰一下激动无比的心情。轰轰烈烈的走出去,更愿风风光光的还家来!
村上人议论纷纷,这回支书吃了下风,气的嘴都歪了。和大庆家要好的人们接二连三地上门恭贺,大庆爹娘沉浸在了扬眉吐气的喜悦里。月亮不紧不慢地爬上了山坡,那普撒着的慈祥光芒浸润着她的每一个子民。她内心里无私地祝愿着他们邪恶的变善良,善良的变幸运,幸运的终将幸福。堂哥们为了大庆的安全考虑就不再安排他上山开石头,这临别前的几天守夜算了,照样算工资。他们更由衷地为兄弟感到高兴,毕竟这也是家族的事,家族里任何一人的出人投地、那怕就有那么一点的小有所成,都是自家无上的荣光,每个人压抑的心都需要开阔、展望!月色似乎有些眷恋,她默默地从石山上石屋的缝隙之间渗透进来,波光点点,斑驳陆离。大庆吃过晚饭,一个人上了山来,进了石屋开了灯。刹那间,月色隐去,火药味、铁锈味、汗渍味弥漫开来。昏暗的灯光下,大庆略作片刻依旧开始了他的飞刀操练。自古刀枪是一家,刀法练好,枪法也肯定不赖!
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月依依不舍家乡的人,人何尝不也是依依不舍家乡的月呢!大庆歇了手推开门眺望天幕上那熟悉、平静、安祥的圆月。彼此满怀柔情地遥望着,像母亲对儿子,更像儿子对母亲。一种心灵的感应在如水般无声地传递。故乡的情怀,谁能忘怀呢,谁能不时刻萦绕呢!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里,大庆走了。爹娘饱含热泪的眼眶里深情地遥望着他越去越远、越去越远的身影……。
从平原到山峦那是一种质的飞跃,大庆开过的山与这里的山相比充其量只能说是一个小包包而已,甚至小包包也比不上。群山起伏、雄伟壮观、气势磅礴!江南小桥流水里那种细腻柔和的情怀骤然移植到直冲云天、高山仰止的天地里会有一种莫名的躁动感。当然,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灵魂的震憾。临水志清,登高怀远,古人早就诠释过。极目雾霭环绕,峰峦叠嶂、苍苍茫茫的异乡世界,大庆的心胸也猛然地开阔激扬起来。忘不了爸娘满怀期待的叮嘱:好好干,争取提干上军校,为家里争更大的光啊!
大庆成为了驻浙江某部队的一名炮兵。炮声隆隆,硝烟弥漫,群山怀抱里时刻展现着摧枯拉朽般的威力,着实地过瘾。真枪实弹地升格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他心里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自豪感。比起家乡练飞刀、推石车、放石炮那可是无法用词语来相比较的。但练飞刀倒无形地操练了打真炮的准头,推石车练就了钢筋铁骨的臂力,放土炮更训练了忙而不乱、临危不惧的胆量。两年以后,二十出头的大庆经得住锤炼已经是连队里的佼佼者。优秀士兵,神炮手接踵而至,一枚三等功的勋章也闪闪发亮地挂在了胸前。诚然,军营里的生活也是相对枯燥的,但对于大庆来说,这种枯燥又算得了什么呢。比起石山上那种高空撬石、上坡推车的活不知要轻松、安全多少倍。同村国耀伢为打石炮悬空清除石缝间的泥土,腰间绳一松,直挺挺地就跌下了几十米深的石宕底,摔成了植物人,年纪轻轻熬了数年后离世了;那个蛮汉毛宝庚排除哑炮,硬生生地炸飞了一只手臂,伤的没个人样,还算好,大难没死,但残疾终身,说是那个骷髅鬼报复他;山南朱腊狗暴雨后山宕打积水,水泵漏电,就像只青蛙一样电死在了水汪汪的乱石堆上……石山上生离死别、手脚伤残的悲情实例不胜枚举。为了永远摆脱自己没有出路的打石生涯,为了爹娘盼儿荣归故里的心愿。大庆时刻牢记着他们的嘱咐,上军校是内心坚定无比、永不放弃的信念。
他乡的月与家乡的月有不同的地方。家乡的月婉约淡雅,他乡的月豪迈奔放,像瀑布一样从天幕上直泻下来,把错落的群山染成一片片大江急流般翻滚奔腾,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啊!
大庆时常伫立在庄严肃穆、宽敞整洁的军营,遥遥仰望着悬挂在群山之巅的这轮璀璨耀眼的明月。对着月儿思念家乡是每个有志男儿的似水柔情。天接云涛,星河欲转,凌厉的山风里,他亦想着那首豪情万丈、孤篇独绝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